采訪人:安冬
安冬手記:韓劇《黃手帕》里女主角紫英說過這樣一句話:一個女人就算一個人在房間里哭,也要用衣領擋著。
這是一種不為外人所知的堅強,盡管也有眼淚和疼痛。
男人是不是更應該這樣?
一個人不能總是經受艱難,就像不能總是經受恩寵一樣。當生活的浪頭一波一波襲來的時候,對一個正在經歷的人來說,可能需要煎熬。但是我相信,沒有熬不出來的事情。
我看電視劇時,喜歡這樣的情節:一個人艱難創業,舉步維艱,然后字幕打出一行字:五年后。五年后的情形讓我感到粲然,事業正盛,鳥語花香。
朋友說我是典型的逃避主義者,只愿意看到美好的未來,而其中的艱辛讓我一眨眼給抹掉了。
我覺得這沒什么不好。經歷過的人更愿意一筆勾畫掉過去的不快和難耐,而只愿意記得還算快樂的事情。 2000年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不幸,困難的時候連 500元都借不到,但我跟自己說:我已經跌到了谷底,將來只會比現在好。
事實正如我想象。
所以有時面對淚流滿面的傾訴者時,我常常跟對方說:沒什么啊,幾年以后吧,這些都不是問題。
不是問題。
因此,盡管我認為占強活得很難,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,沒有信賴的愛人,但我還是愿意跟他說:人生本來就是一個人走的,身邊的其他人,不過是精神上的慰藉,早早晚晚不屬于你。
沒有誰屬于誰,也沒有誰為誰留住腳步。所有的,苦樂年華,都是一個人的事情。
采訪時間: 2005年4月14日
采訪對象:占強, 27歲,現為一家公司業務員。
8歲時,占強失去父親,兩年后,母親積勞成疾,雙目失明,在占強 18歲那年,母親去世。 19歲時,占強得知自己是一個私生子,原來的父母只是養父母。 18歲到 20歲兩年時間,占強沒有經濟來源,鄰居水云一家收留了他。工作后,占強為了報恩,把大多數工資都交給了水云的父母,并且與水云交往了 5年時間。今年 3月,占強發現水云同時又跟別的男人交往,他斷絕了兩人的戀愛關系。
在我19歲的時候,那些我以為是親人的人們告訴我:你是私生子
前兩天我還不敢來見你,臉上都是傷,一道道的,是水云抓的,因為我不能接受她跟另一個男人來往,要跟她分手,她就抓我。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,我一直讓著她,也舍不得打她,不過這次,因為她這樣,我們徹底完了。女人瘋狂起來真是可怕,但這就能留住男人嗎?早知如此,當初她又為什么不知道珍惜呢?
只是水云一家給我的幫助我忘不了。在我最難、連那些曾是親友的人都躲著我的時候,是水云一家收留了我。說實話,這些年的生活,我都是在報恩。盡管現在我跟水云分開了,但我跟她說過,有事情我還愿意幫她和她一家。
我8歲時,父親患肝癌去世,這對我的影響并不大,我跟父親的感情一般,他對我很嚴厲,在我還沒感覺到父愛的時候他就離開了我們。但這對母親的影響很大,她既傷心于父親的早逝,還得努力賺錢供我上學,也許是積勞成疾,在我 10歲那年,母親因糖尿病引發心臟病和眼底出血,不久雙目失明。我們母子相依為命,雖然經濟不寬裕,但我還是感覺很幸福,母親很疼愛我。
就是這樣的幸福也沒有維持多久。我 18歲時,日子我還記得很清楚, 1996年 1月 4日早晨 5點多鐘,母親在另一個房間喊我,她說她不好受。我趕緊送她去醫院,去的時候她在我的攙扶下還能走兩步,到了醫院門口,她就癱在那兒了。大夫連號都沒讓掛就緊急搶救,但半個小時后人家通知我準備后事。我想母親肯定有預感她自己不行了,因為前一天晚上她摸索著給我炒了我愛吃的茄子和木須肉,吃飯的時候,她跟我說:以后要是陪不了你,你自己好好活著,別學壞了。
有些事情真有意思,要趕就全趕在一個人身上。我還沒從母親去世的悲痛中緩過勁兒來,又一件事找到我頭上。母親離開我第二年,有一天,父親的家人約我到一家飯店吃飯,還沒吃完,大伯父就跟我說:你是私生子,你的親生父母在你出生第二天就把你送給了養父母,現在家里經濟情況不好,沒法兒負擔你,以后誰跟誰都沒關系。
當時我腦子一片空白,我問他們:是不是馬路上見了面就像生人一樣?他們說,也沒那么生分,但有事找我們來我們也沒法兒幫你。
聽了這些話我特別氣憤,沖動之下把餐桌掀了,然后結賬走人。現在 8年過去了,我跟父親的家人沒有任何聯系。
關于親生父母,工作后我找過他們,而且找到了,但沒有相認,沒有必要了,人家都有了自己新的家庭,何苦再打擾他們?我就夠苦的了,不想這事兒再起什么風波。
其實找他們很容易。我的父親,哦不,是養父,他有記日記的習慣,就算買了一瓶醬油他也要記上。我從養父的日記里知道父親原來在天津的一個單位工作,認識我親生母親的時候自己已有家室,親生母親 20歲生下我,然后把我送給了養父母。后來父親回到他的老家河北,在一家運輸場當場長。
根據這個線索,我假裝是個業務員,找到父親的單位,要跟他談業務。我跟他面對面聊了一會兒,然后離開了。后來我又借機去了幾趟父親的單位,站在大門口,看見他出來,我就迎上去,要么問問路,要么討口水喝。說實話,我跟父親長得很像,都是大大的眼睛、濃濃的眉毛。我想父親肯定沒有意識到這個走近他眼前的男人是他的兒子。親生母親還在天津,在一家賣場站柜臺,我只是遠遠看了她一眼就走開了。
水云不太理解我的做法,她問我:那你費那么大勁找他們干什么?我說:就是想看看,別到將來老了會有遺憾。
假如我原諒她,跟她結婚,以后就真能像沒事兒一樣嗎?
該說說我跟水云的事情了。實際上這一段時間我心里有個結兒一直解不開,要不然也不會想到來找你。
我頂瞧不上那些要死要活挽留感情的人,不過我也很清楚,曾經相愛的人分手了,滋味真是不好受。就像我跟水云, 5年的感情,說分就分了,平時上班的時候不覺得什么,但晚上回到家里,看著空蕩蕩的四壁,心里還是感覺到疼。
分手的時候我跟水云說過,以后有事兒需要我幫忙,我肯定會幫,人家的恩我不能忘。當年母親去世時我還在一所職專上學,從那時候到我 20歲參加工作大概有兩年時間,我都是在水云家吃喝。水云的母親跟我說:我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,就是添副碗筷的事。這句話我一直記得,安冬你可能體會不到,當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孤孤單單的時候,這話讓我感到多么溫暖。
水云比我小三歲,我們是鄰居,但說不上青梅竹馬。我們倆不是一路人,水云從小被寵慣了,任性刁蠻,初中畢業就不愿意上學了,畢業后那么長時間她只打過半年工,大多時候她在外面吃喝玩樂。在我之前她交了幾個男朋友,都是玩的時候認識的,她家人不同意,覺得不可靠,就是在這種情形下,水云的父母撮合我和水云,希望我們正式交往。
其實一開始我并不喜歡水云,但她父母提出來了,我也不好意思駁他們。事實上直到現在我也不認為水云是個理想的伴侶,男人也有弱不禁風、脆弱的時候,所以我一直想找個懂我、體貼我的人。水云人長得漂亮,身材好,但她不適合我,她太自我了,這么說吧,假如眼前有一杯水,水云肯定是她喝夠了才輪到我,雖然我可以不計較這些,但是總有一天,因為性格的差異,我們之間要出現問題。
就這么著,在我 22歲那年,我抱著報恩的想法開始跟水云談朋友。我想,走著試試吧,不行就算了。但是兩年以后,我真的喜歡上她了,說不上為什么,可能就是日久生情吧。
從跟水云交往開始, 5年時間,我不是單純地養活我自己,而是包括養活水云和水云一家。那時候水云父母下崗,家里沒什么經濟來源,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把掙到的錢,扣除我需要交的 150元房租,剩下的都交給水云的母親,讓她看著安排我們的生活。為了多賺錢,最忙的時候我在兩家公司做業務員,同時還在麥當勞做計時工。
但因為我這樣,有時讓自己很被動。舉個例子說吧,前年的一天,我要跟一個朋友出去辦事,當時我兜里不到 3塊錢,就找水云的母親要錢。她給了我 8角錢,說沒有多余零錢給我,可是剛剛水云出去玩兒,她就給了 50元。這是一種什么感覺?不接這錢吧,駁人家面子,接吧,我成了什么?最后,我還是把錢接過來揣進口袋里。出門后,朋友就急了,他說我不是男人。但我能怎么樣?我一直覺得欠她家的,總不能讓他們過不下去吧?我也想過給自己留點兒私房錢,但感覺特別不好,像做賊一樣。
我跟水云這幾年關系還算不錯,她任性我就寵著她,她想買什么我就給他買,你要有機會打開她的衣柜,滿滿一柜子,而我的箱子里只有有限的幾件換季衣服,這我無所謂,女孩子嘛,總是喜歡打扮的。她想買一條 2300多元的“雪納瑞”狗,我立刻回家取錢給她買,狗沒兩天死了,再買一條小狼狗讓她養著玩兒。只要她高興,我就愿意滿足她。錢怎么來的?一會兒再告訴你。
實際上水云對我也挺好,有時閑著了給我收拾收拾屋子,洗洗衣服,偶爾還給我做做飯,像她這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能這么做已經很不錯了。
但是今年3月份,我看見了一個我不該看見的場景。
那是一個周六,我臨時加班,去濱江道跑業務,很意外地,我看見水云挎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在逛街。當時我裝作沒看見轉身就走了,只能這樣,街上那么多人,在外頭吵架總不是什么光榮的事兒,對吧?
這口氣我憋到了晚上下班。我直接去水云家,開門見山地跟她說我今天在濱江道看到了她。水云很慌張,她問我:你信嗎?我說:不是信不信的問題,是我親眼看見的,你得給我解釋清楚。水云解釋:你平時上班太忙沒時間陪我,我就是找個人玩玩,什么也沒干。
我不想知道他們干了什么,我跟水云說:既然這樣,我們緣分就到這兒了,一時半會兒我接受不了你,以后萬一吵嘴什么的,這件事肯定是個陰影,你讓我冷靜幾天。
水云有點兒著急,她當著我的面給那個男人打電話說要分手,我聽見那個男人急了,連卷帶罵地吼起來。
晚上我回到自己家,那個男人也不知從哪兒知道了我的手機號碼,他給我打電話:哥兒們怎么的,啥意思?我問他是誰,他居然說:我是水云的對象。我冷笑起來:你別大言不慚,你才認識水云多久?我沒找你你卻找我?你想干什么?
那個男人就說他是哪兒哪兒的,最后還挑釁:你不服來找我,要不我找你!
我不是壞孩子,但也有脾氣,本來我心里有一股火兒,他這么一挑,我急了,我說你等著,明天找你去。不過當天晚上聞訊而來的朋友們勸阻了我,他們說為了一個女人這么致氣不值得。想想也是,本來我打算跟水云分手了,何必再惹這一水?
第二天晚上水云來找我,她讓我給她一個機會,我說冷靜冷靜再說吧。她問我以后還搞不搞對象,我告訴她,同事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孩兒,不漂亮但很懂事。
我沒說謊,同事介紹的女孩兒挺不錯的,但我還沒想著這么快談戀愛,總得心平氣和以后再談吧?要不對人家女孩兒也不公平。
水云接受不了,她上來就給我一耳光,我轉身要走,她撲上來摟住我脖子要親我,我一躲,她的牙齒磕到我上嘴唇,當時血就順嘴往下流。她這么一鬧,我反而踏實了,我說:云云,咱倆一點兒可能都沒了。
真的,我想過了,假如我原諒她,跟她結婚,以后就真能像沒事兒一樣嗎?不可能啊,我怎么還能相信她呢?
這是上個月發生的事情。水云的母親也知道了,她很傷感,她說都怪水云,讓我想開點兒,以后吃飯還去她家,別生分了。可能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聚散無常吧。
哦,你剛才不是問我哪兒來的錢嗎?我是個挺有野心的人,我不滿足于一個月掙個一兩千塊錢。我希望自己干點兒事。 17歲那年,我跟另外兩個同學一起發明了晶靈爽,那陣兒女孩兒不都時興穿松糕鞋嗎?我們就試著把鞋底兒變成透明的,里面放上五顏六色的水,既好看又涼快。我們花 2500元申請了一個專利,不久這個專利賣了 15萬元,我賺了 5萬元。再加上后來房屋拆遷我又得了幾萬元。這些錢我不敢動,等著將來買房子結婚。不過那時水云要買什么,我就不得不動用這些錢。
23歲時我還辦過飯店,但是水云的父親總帶著一幫人白吃白喝,還在飯店里打牌,所以飯店只干了三個月就盤出去了。這樣我也沒賠,賺了3000多元。
所以我對自己很有信心。這不,昨天我又去面試一家新單位,報名的有好幾百人,就招十個人,我一下被人看上了。你看吧,總有一天,我會有自己的事業,我相信自己也能找到一個懂我的女孩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