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女人是講究情調的,這大概毋庸置疑。就拿最沒有情調的那一個特殊時期來說,那時的上海女人也頗有些不同。
比如,將小小的一個蝸居布置得小巧玲瓏,窗簾桌布花邊流蘇一樣不缺。窗明幾凈。花瓶里即使沒有鮮花,那花瓶也一定是要的。女主人也一定會將花瓶擦拭得纖塵不染……至于自己么,劉海是要用電線卷曲一下的,襯衣領子要用花邊圍起來或者在領角上繡上小花,衣服更是講究剪裁,立體感要強,要合身,褶子不光從肩上往前胸打,還要從腋下往前胸打,后背,必要的時候也會有一、二個褶子,反正衣服穿在身上得服服貼貼。在沒有香水的年代,花露水成了香水的替代品,如果有女人從你身邊走過而留下了花露水的香味,那她肯定是上海女人。上海女人決不肯使自己馬虎到失去女人的特點。
我之所以這樣不厭其煩地描述那一時期的上海女人,是想說那是一個十分十分匱乏的時期,正因為沒有,人們便想方設法使其有,人在這方面的聰明才智也會令人不可思議地展現出來。想一想那一時期曾經在民間非常繁榮過的繡花花式,毛線編織花紋、棉線鉤織圖案,以及和種各樣手工制作的小飾物,你就會明白,從無到有的過程。現在好了,物質極大地豐富了。豐富到如果不是特別愛好,沒有哪一個女人再肯自己動手制作一件衣服或者編織一片窗簾,有那閑心,還沒那時間呢。
但是,現在成了一個暴發戶時期。
現在除了很老很老,老得牙也沒了,再也不能稱其為女人的女人外,有誰見過三、四十年代上海的摩登?沒有,F在所有的人已經離得那個時代太遙遠了。但現在人們翻箱倒柜搗騰出了一個張愛玲。(記得80年代中期,臺灣的那個三毛到上海來的時候大談張愛玲,以為張愛玲就是上海,我有幸親聆她口中的那個張愛玲。是三毛將40年代的張愛玲帶到上海來了?可那是三毛第一次踏上上海的土地。她根本不知道真實的上海是什么。)而現在所有讀幾本小說的人都大談張愛玲,談了不算,還要落實到行動上來,美其名曰懷舊。
幾幅現在新印刷術復制的美女月份牌、香煙火柴廣告、那時電影的照片、幾個帶喇叭花型大喇叭的留聲機、老式收音機、老式的華生牌電風扇,以及中西合璧的室內陳設,便復制堆砌出一個舊上海。有人還真的趁著這股"懷舊"風發了不少財。這個"舊"跟他們有什么關系?如果真要懷舊,也應該懷一懷自己的舊吧。比如小時候玩的滾鐵圈,或者后來的工礦農村的生活再或者那時看的《閃閃的紅星》、《小花》等等,何必要懷這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舊。想來想去,是因為這個舊里有所謂的情調這種東西。
情調是什么?英式下午茶加美式JAZZ,加好來塢愛情片,加歐陸式洋房再加西裝革履"斯的克"小胡子,繼續加留彈中式文人的學貫中西……如此種種,不一而足。
這一切與現在所有生氣勃勃的人真的無一絲瓜葛。在他們出生、成長的幾十年時間里根本不知道何謂情調。因此當發現還有情調這種東西存在時,便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,對情調的熱衷,那爆發力是驚人的。
現在如此情調,就在于從沒有情調過。津津樂道也好,繪聲繪色也好,所有所有,都在說明兩個字:沒有!
真的沒有,也就是說,沒有那種情調之所以存在的底蘊。畫虎不成反類犬。有點雞皮疙瘩了。
就像有的人,明明不是上海人,卻一定要以上海人自居,冠之上海作為標榜,有些人則剛剛到了美國。就以美國人自居,不肯承認是中國人了。當人想往一些東西,或者一個地域時,是否會假想某一東西已經屬于自己,或者自己已經屬于某一地域?或者他只是想告訴大家,我以那(東西、地域)為榮,那倒不失為可愛了。傻得可愛。
還是關于懷舊。有時實在想不通,那個所謂摩登上海,除了與現在的人沒關系外,與大多數現在人的前輩再前輩似乎也沒什么關系,那時這些前輩們有的在鄉下耕地,有的的就是張樂平筆下的三毛,具有情調的所謂上層人士,少而又少。那個上海一方面是紙醉金迷的上海,另一方面,確確實實地也是個滿目蒼夷的上海,何為情調?在當下,某種程度上,"情調"是富人對窮人的嘲弄。
當然,現在愛好情調的人都有一點點暴發戶的心態——以前闊人們怎么過來著?現在我也闊啦,也該像他們那么過了——以此次裝點門面罷了。下崗女人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情調二字。
真的要有情調要等上幾代,要積累。那種精神上的東西,不是學學樣子就能學得像的。
還是老實一點,跟著商家跑,將情調進行到底——足底——商家說,現在的女人,除了將一張粉臉交給各式彩妝以外,還得堅持護理自己的美足——用我的美足產品!
女人們,來關心你的美足吧,將情調進行到足底。
這現代情調不也動人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