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丹在給我打電話時第一句就問:“你是不是外地人?”我還未回答時她先在那邊笑了,笑聲中有一點自我解嘲的味道。聽得出,她的口音帶著濃濃的北方腔。
丹丹是在正午時和她的女兒一同到編輯部來的。她的樣子也是十分的“北方”,不論是壯碩的個頭,還是那白里透紅的膚色以及很大氣的五官,都是土生土長的汕頭姑娘少有的。假若在人群中,我也能一眼將她分辨出來,用某些汕頭人的話說,“一看就知道她是外省仔”。而她10歲的女兒跟她就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,小姑娘一點也不怕生,東摸摸西瞧瞧,一副天真好奇的樣子。
我們的話題就先從小姑娘身上聊起,談她的學業、愛好和個性,說這些時,丹丹的臉上有難以掩飾的自豪,她的女兒也不時參與,搶著媽媽的話頭。丹丹假裝生氣地訓斥女兒:“大人說話小孩不許插嘴,把書拿出來一邊看去!”女兒倒也聽話,乖乖地不再打岔,丹丹的談話于是“言歸正傳”———
我從東北嫁到汕頭都十多年了,我們家是典型的“外地媳婦本地郎”。按道理,我有了汕頭戶口,在這邊也生活了十幾年,好歹應該算半個汕頭人吧?可是,我一點感覺也沒有,確切地說,汕頭人一點也不這樣看我,在他們眼中,我永遠是“外省仔”。你明白嗎?“外省仔”這一稱謂指的不僅僅是籍貫問題,而是有很多隱晦、曖昧的成分在內,泛指從事非正當職業的群體。
有一件事說起來挺氣人的。幾天前,我上市場買菜,當時人挺擠的,一名主婦模樣的中年婦女推著單車進來,我不小心碰了她的單車一下,她隨口一句臟話就摔過來。我在汕頭生活了這么久,雖不會講汕頭話,聽還是能聽懂一些的,尤其是罵人的話。我當時氣不打一處來,厲聲責問她為什么出口傷人,她不但不道歉,還說:“罵你又怎么樣?”接著用汕頭話低聲咕噥:“外省仔,雞!”我氣得血差點噴出來了,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要與她拼命,在場的幾個攤販都認得我,忙上前拉住我,那個女人在大家的勸說后走了,但她一邊走一邊還罵罵咧咧,揚言他老公是公安局的,她一定不放過我,一定叫她老公狠狠“收拾”我。
那天,我差點背不過氣來,要不是那么多人攔著,我真想和她拼了,就是死也不足惜!再回頭想想,這十幾年來,我在汕頭是怎么過來的呢?不都是一直生活在人們異樣的眼光中嗎?遭到類似的侮辱又何止一次呢?我越想越痛心,但我又有什么辦法呢?我是典型的東北人,就是心直口快的那種,加上我的性子像我爸,很剛烈,受不了半點委屈。但是這幾年,我身上的棱角幾乎被磨光了,有了孩子之后,也許是多了一份責任感吧,我的性格改變了好多,多少學會了忍氣吞聲,要在早幾年,遭到這種污辱,我一氣之下會跳海的!
說到這里,丹丹的情緒顯得十分激動,她好看的蘋果臉因此漲得通紅。我給她遞過去一杯水,待她稍微平靜之后,我問了一句:“你跟你老公是如何認識的?你是怎么嫁到汕頭來的呢?”丹丹望了我一眼,嘴角現出一絲微笑,眼神也在一瞬間蕩漾起絲絲柔情,整張臉因此顯得嫵媚而生動起來。再次開口,她的聲音也柔和了很多———
認識我老公時,我還在上高中,那年我18歲。
他是我姐姐大學的同學,是大三那年吧,他到我家里來過一次。他的樣子并不出眾,斯文而略顯靦腆,跟我們東北男孩子的大大咧咧截然不同。說實話,他給我的第一印象不是很深刻,不是書上常說的“一見鐘情”,但他對我倒有可能是“一見鐘情”,因為從那以后,他經常到我家來玩兒,只是我渾然不覺,我倒是知道我姐姐在暗暗追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