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。清秀的長臉，紅潤的嘴唇，柔美的體形，充沛的精力，富有性感。只是那雙眼睛憂傷凄涼，像一個垂暮的老婦人。聽護士小王說昨天她和她的丈夫就來過診所。她的丈夫是個高大肥胖的年輕軍官。因為我有事沒有接待他們。今天一大早她就領著她四歲的男孩來咨詢。

　　“我盡我的能力，希望能夠幫助你。心理門診面對的都是苦惱。”

　　“我說的是夫妻生活的隱私……我男人沒有性要求。”

　　“他愛不愛你?”

　　“他愛我。像個兄長，不像丈夫。”

　　“沒有性要求怎么會有孩子?”

　　“不是絕對沒有。很長時間才有一次。”

　　女人講這種難言之隱，自覺很難堪，淚珠奪眶而出。她沮喪地解釋說：“我不是貪色的女人。是有血有肉的人就有需要。他給我的機會太少太少。守著這么個不陰不陽的男人，心里苦悶極了，不安極了，空虛極了。”

　　我說：“這是正當的需要。壓抑需要會生病。”少婦扭過頭擦了擦淚水。

　　“他是心理有毛病?還是生理有毛病?”那少婦問。

　　“我沒有接觸到他本人，也不了解你們夫妻關系的其他背景，很難說出一個有意義的判斷。但是我可以說，你活得很委屈。女性有性欲需要，這既不是秘密，也不是羞恥，是正常生命的正常需要。作妻子得不到應有的性滿足，內心的傷感、精神的苦悶、情緒的煩躁，會影響到生活的方方面面。”

　　“我經常無緣無故打罵孩子，就是因為心里窩著火不知往哪里出，肚里的苦水不知往哪里潑。這種日子我有點忍受不下去了……”

　　她摟著孩子，咬著嘴唇串串落淚。

　　我希望和她丈夫見見面。她說：她男人回避接觸這個問題。昨天他就不想來，是她逼著他來的。我叫她再打個電話，請他來一趟。她打了電話，那男人果然推說他有公務不能來。

　　我幫她分析她男人性冷淡的原因：有沒有隱藏的夫妻矛盾?有沒有隱蔽的社會壓力?有沒有隱瞞的生理缺陷?有沒有隱諱的心理障礙?有沒有隱伏的情感轉移?有沒有隱晦的同性戀傾向?……從生理到心理大概講了幾十種可能，她都一一否定。

　　講起他們婚戀的經過，她說：她是大學畢業后經人介紹和他認識的。他是高等軍校畢業生，當時是個三十來歲的未婚男子，英俊威武，少校軍銜，正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，她立刻就愛上了他。在談戀愛中，她就感到他對女人沒有男人的激情。第一次擁抱是她忍不住先動手的;第一次接吻也是她忍不住先嘬合的;第一次上床也是她忍不住先脫衣的。作為處女，當時她就感到非常羞愧，非常委屈。結合中他總是非常被動地聽她擺弄。她驚愕地說：“男人怎么會是這種樣子?”

　　講起他們婚后的情況，她說：新婚之夜，他有過兩次沖動，從那以后，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。開始是隔一兩天;后來是隔一兩星期;再后來是隔一兩月;最后就隔年了。幾年過去了，夜夜她都企盼著他的動作;宵宵他都是槁木死灰地獨自打呼嚕。為了逃避她的主動，他總是坐在電視機前消磨時間，不到一兩點不上床。她說：“男人怎么會是這樣子?”

　　我不由長嘆了一聲，替她煩惱。看得出來：作為女人，她的尊嚴丟盡了;作為妻子，她的忍耐用完了。她的情況，使我想起《查泰萊夫人的情人》那本小說中的某些情節。那位貴夫人的丈夫就是失去性能力的人，那位貴夫人終于無法忍受空虛，跟一個無權無勢的守林人私通私奔。她男人的情況，也讓我想起《聊齋》中的一則故事，其中講的就是一個男人很長時間才有一次房事，妻妾形同虛設，個個竊自悲嘆。

　　我說：“看來你的丈夫既不是生理病變，也不是心理病變，而是一種寡欲的體質和人格。據有關資料記載：男人和女人當中都有極少數天生性冷漠的人，他們對性的興趣很快就會消失。就連性學大師弗洛伊德到40歲時，也便完全停止了性生活。女子在談對象時，應該留意這一點。熱情的女子不應當和這類男子結合。”

　　她摟著孩子，咬著嘴唇，串串落淚，直言不諱地告訴我：“我想離婚。”

　　我說：“離婚不是件好事，要特別慎重。在做出這個決定前，你應當努力校正他的性冷淡。該花的錢要花，可以到有聲譽的男性專家門診去治療。如能改變他的狀況，不要走家庭破碎的傷心路;如不能改變他的狀況，再作決定。離異是迫不得已的事，應該以協商的方式解除婚約。男人沒有權利讓女人為自己守活寡。沒有性興趣和性能力的男人，沒有權利剝奪妻子再調整、再選擇的自由。人活著都是為了尋找幸福，我想通情達理的現代人，應該能理解、能接受這一決定。”

　　她摟著四歲的孩子，感謝我對她的理解和同情，準備照我的意思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