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日本成田機場候機樓的自動扶梯上，我疾步走著，手中拎著沉沉的行李。



　　長長的通道，闃寂無人，兩條平行的扶梯無聲地運行著。不知道前方的路還有多長，但我知道，離我所乘坐的航班起飛時間，只剩下五分鐘。無助與著急可想而知。



　　遠遠的，有老人踏上了我同一道扶梯。個子不高，很平常的那種日本老人。待老人走近，發現他脖子上掛著一個黃色的牌子。老人六十開外，不知是否是機場工作人員，我拿出登機牌給他看，他謙和地點點頭，提著我的行李就往前趕。



　　最后一分鐘，我到達了登機口。



　　這是讓我最感動的一位日本老人，而在日本采訪的幾天里，更多的日本老人，總是給我留下，在車窗外，穿著雅致潔凈的和服，給游客揮手作別的印象。



　　那天到達箱根的溫泉飯店時，天色已晚。幾名穿著和服的侍者分別將我們引領至各自的房間。侍者幾乎都是女性，長者六十有余，最年輕的也約莫四十多歲。一兩位男士迎上來搬運完我們的行李后，就隱匿去了別處。



　　和服老人穿著潔凈的白棉細布襪子，在前引路。碎碎的步子，織錦的緞面和服，鶯聲燕語般呢喃著。進入我們的榻榻米房間后，老人一一示意屋內用具的位置，少頃，為我們三位寬衣，一一換上飯店專為住店客人而備的和服。



　　粉色的印花布、淡紫的綢緞腰帶。和風細雨，老人一邊穿一邊絮叨，很似長輩為晚輩梳妝備嫁。



　　晚膳時，又見那幾位侍者。一方軟墊，一張低矮茶幾似的小餐桌。我們屈膝坐在自己的腿上，開始品嘗各自面前的一道道地道日本佳肴。餐桌左右排開，遙相舉杯，很似古時朝廷的慶功宴會。



　　她們穿梭于桌間為我們上菜斟酒，休息時，她們嫻靜地跪坐在一偶，以照顧客人。那種禮數與待人的謙恭，好幾次讓人沉默下來。



　　記憶中，日本歷史上有兩次文明開化，即“唐化”和“歐化”。隋唐時，他們數次訪隋，后來又派出僧人與俗人作為“遣唐使”來到中國。那時日本的“物風雅”之物，多為唐物。有日學專家曾介紹，那一時期，日本的書畫、文物、器皿，執著于唐物，服飾與禮儀也深受影響，“精神附麗其中”。



　　一千多年過去了，日本人將這些禮儀與禮數視作自己的“根”文化，而作為“唐”的后人，我們自己，似乎卻漸行漸遠了。



　　日本是一個“老齡社會”，無論在強羅公園的茶道坊，還是旅游商店，連日來我們所到之處的傳統客棧與傳統餐廳，都能見到這樣的老人。



　　日本參訪，我相機里最珍貴的一張照片，是在箱根強羅環翠樓享用午膳后拍攝的。用完膳，老人趿著她的木屐，沿著石子路，吱吱呀呀地一直趕到了距飯店約好幾分鐘路程的停車場。待我們的車開走很遠了，老人都還在揮手。很慈愛地笑著，兩鬢白發，仿佛相送不再回來的親人。而在車的另一側，還站著一同前來相送的另外幾位和服老人……



　　日本是一個禮儀之邦，離店相送，離廠相送，同事間作別鞠躬相送，但和服老人這樣的相送，讓人更有了一種離別的深情與憂傷。